【2017.04 Day4】此堡非彼堡，Casa Ceaușescu
我的老友W在答應和我一同遊玩冷門的羅馬尼亞前，她毫無所知我在旅行途中容易被附身的體質，特別是當我備有一張工整A4大小的行程表做貼身護身符時。所以她很驚訝在歷經昨天僥倖躲過被強風吹垮的老舊陽台泥牆、頂著襲擊的風雪狼狽逃進餐廳保命後，一覺醒來，面對窗外紛飛的白雪不停歇地堆疊砌高，我還天真白目地堅持原訂計畫，前往距離Sinaia火車站2公里遠、一路蜿蜒上坡的Peleș Castle佩雷斯城堡。
W對待姊妹一向採取柔性勸說，然而斥退惡靈必須正中要害: 「妳看看妳帶的鞋子，哪一雙可以存活10公分深的積雪? 」
我望向門口那雙準備幾天後去完車諾比核電廠就可以退役的高齡Nike球鞋，和腳上踩著隨時都可能報廢的夾腳拖，瞬間明白這不是極地鐵人挑戰，也明白內心無法徹底拋除的固執和掙扎，比較像寂寞難耐的夜晚，一旦確定Peles城堡不克赴約，我立即上網另尋新歡，效率之高，連鑽回被窩的W都還沒來的及躺平，我就找到替補對象:位在首都Bucharest的另一座皇宮: Palatul Primăverii(Spring Palace)，a.k.a. Casa Ceaușescu，a.k.a.羅馬尼亞共產政權最後一任領導人Nicolae Ceaușescu的前私人豪宅。
今天本來就是我們最後的相聚，突如其來的改變迫使我和W提前在Brasov火車站上演18相送；她將繼續在Transylvania其他知名的Saxon大城Sibiu和Cluj-Napoca的咖啡店優雅品味人生，我則是莫名充當起鐵道達人，開始無止境地測試各國長短途火車睡鋪坐墊的機能舒適度，和完全沒有預料下，一步步踏入數個月後一場瘋狂的玩命之旅!!!
▼前一天僥倖偷到的”好天氣”(就是沒下雨沒下雪)，趕緊逛逛這個可愛的Saxon小城 Sighisoara (UNESCO)
▼一夜間風雲變色。掰掰，無緣的 Peles城堡
雖然同為一國之首的居所，參觀Spring Palace的目的和態度，與參觀號稱歐洲最美城堡之一的Peleș Castle迥然有別；一個是貴族血統純正但不甘屈居老二的德國王子，因緣際會下被邀請至東邊的小國另立門戶，藉由帶領羅馬尼亞擺脫鄂圖曼帝國掌控獨立建國而被加冕成為受人景仰的第一任國王；即使晚年第一次世界大戰不受歡迎的親德傾向，或是漠視境內長期被剝削的貧民佃農，訪客迷失在其170個富麗堂皇的房間時，可以毫無顧慮地由衷讚嘆這花費超過一億美元精心打造的城堡；畢竟國王配城堡，再天經地義不過。
Spring Palace的主人原本有機會享有同樣、甚至更勵志傳奇的歷史地位。Nicolae Ceaușescu 出生在連湯匙都沒得含的貧窮農村家庭，憑靠亟欲擺脫現狀的決心和初生之犢的狠勁，加上天時地利人和的運氣，一路從鞋匠學徒爬升到改名羅馬尼亞社會主義共和國的黨總書記兼總統。在詭譎多變的冷戰時期，天生反骨又野心勃勃的他因為膽敢打臉批判東歐老大哥蘇聯，並將自己塑造成社會主義的改革先驅模範，一時間不僅成為西方『民主自由』國家急於拉攏的盟友，和中共、北韓、古巴等共產同志們稱兄道弟，還自告奮勇充當起各國之間棘手難解僵局的和事佬，致力要將自己和羅馬尼亞推上世界舞台的一線地位。
▼春宮裡展示著多樣來自各國元首的禮物，有明朝花瓶、象牙雕刻、波斯地毯等。更多的像是美國總統尼克森贈送的黑頭大禮車、巴勒斯坦阿拉法特獻上的珍珠母寶盒、毛主席送的青銅大犛牛等等，已經在跳樓大拍賣中售出。
區區小學畢業的鄉巴粗人，突然間發現被封賜英國爵位的自己，和同樣背景學歷的青梅竹馬總統夫人Elena，坐在白金漢宮微翹著小拇指，與伊莉莎白女王輕啜阿薩姆奶茶。當然，教養好的女王早已練就一身喜怒厭好不形於色的本領，但對於Nicolae Ceaușescu夫妻倆，並不需要等到被槍決快30年後，才從英國王室八卦新書中發現，尊貴的女王寧可躲在樹叢也不願意和在花園裡迎面而來的『不速之客』客套寒暄幾句；他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無法選擇改變的過去，所以幾乎不擇手段、貪婪積極地追求那個嚮往升等的未來，於是在這座精心打造的春宮，各國元首訪客們同樣可以坐在鑲有金絲絨布的上等雕刻木椅、頭頂著威尼斯Murano精緻水晶吊燈、腳踩著羅馬尼亞手工羊毛編織地毯，享用加了牛奶的正統英式下午茶。誰知道呢，如果幸運(或不幸?)，可能還有機會體驗鼎鼎有名的倥金廁所!
▼晚餐或下午茶時間都要帶點classy。還好有糖尿病的Nicolae一家人吃得很清淡節制(可能為什麼小孩後來都尋求酒的安慰)，不然怕被下毒所以沒有廚房的春宮，每餐都要從外面嚴格監控的秘密基地準備送進來，實在無法天天滿漢全席。
▼這麼金光閃閃其實是怕老人家半夜摸黑爬起來尿尿跌倒(不是吧?)
當我淋著細雨狼狽地站在google map的紅座標前，灰濛烏雲籠罩下的春宮，那斑駁的陽台白漆，那發黑的圍牆角落、那低調樸實的外觀，像個過時被遺棄的老人悲情地苟延殘喘著；可這不是隨便一個歷史『名人』的故居，而是Casa Ceaușescu，這對剝削民脂民膏、讓千萬人民深陷水深火熱地獄中掙扎的獨裁暴君的家啊!!還好一踏進迎賓大廳，懸掛在牆上的巨大波斯地毯和鑲金大理石水池立即安撫滿足了我好奇偷窺、又等不及批判譴責的心情，就算博物館的宗旨理念不帶立場，約莫從未經歷過 Ceaușescu時期的90後年輕導覽員也只客觀輕鬆地抖出比較像逸聞軼事的解說，這都不能阻止我們瞪大眼、搖頭哼氣、拿手機捕捉證據、相互交換『It’s UNBELIEVABLE!!』的誇張表情。
▼Nicolae Ceaușescu熱愛打獵和下棋，垮台後才有人敢爆料他打獵的熊都先用放有安眠藥的蜂蜜迷昏，和他下棋的對手也會先被助理委婉告知「領導不喜歡輸的感覺」。
▼3個小孩的房間各走英倫典雅風或凡爾賽華麗風。最後只剩不想接班的大兒子存活，女兒死於肺癌，最有爸爸架式的小兒子也酗酒過度英年早逝。
▼Ceaușescu夫妻的睡袍還放在床上。 Elena當然不免成為許多人指責的對象，一個有為的青年最後變成凶狠獨裁的暴君，一定是受到善忌又貪婪的枕邊蛇蠍人挑撥和慫恿!
▼你看看這個每個女人夢想中的walk-in衣櫃間，(上百件的貂毛大衣、鞋子、配件早被拍賣)，就知道可以把所有過錯推給她。
▼目前庭院的孔雀已是第三代，無論外面如何風風雨雨，他們倒是老神在在生生不息。Nicolae Ceaușescu對孔雀有莫名的愛好， 大概幻想自己是隻光彩奪目的孔雀(據說他的確收藏有媲美皮條客的白皮雕花鞋)
平心而論，相較其他王公貴族、國家元首、豪紳富賈的官邸，Casa Ceaușescu真的不至於送上斷頭台的奢華，後來抄家拍賣的私人收藏多數僅是羅馬尼亞國內的大師，連Elena被拿出來鞭屍的號稱上百雙高級名牌鞋，大概還比伊美黛馬可仕的室內拖鞋少；Ceaușescu錯就錯在太高估自己的見識和本領，一意孤行或受到他國啟發、或自大狂妄的政策；又太低估人民或許能夠接受被迫遷離農村到城市工廠從事被分配好的工作，忍耐默許祕密警察嚴格監控言論自由、一天只有一個頻道撥放2小時的政府宣傳電視節目，願意敷衍配合4個孩子恰恰好、5個孩子拿獎牌，包容相信不識字的總統夫人掛名科學論文拿榮譽博士、身高167的總統堅持在各個宣傳媒體海報都要看起來高帥挺拔…，但你萬萬不能讓他們長期處在飢餓寒冷的求生模式，特別當排隊4、5個小時搶購少得可憐的食物、必須將養不起的孩子送往簡陋殘破的孤兒院時，總統大人竟然還因為本身糖尿病而特別發表『科學飲食』，用健康的假象遮掩食糧缺乏的危機!
▼全國第一台彩色電視，只是當時羅馬尼亞僅有一台黑白頻道撥放2小時政府洗腦宣傳影片。
▼不過如果家裡有電影院就不怕無聊了。Nicolae Ceaușescu最愛看美國警匪片，如果不是誤打誤撞當上總統，他大概最想當好萊塢明星吧(跟川普一樣)。
▼當大家因為食物能源減縮政策餓凍得苦哈哈，買包麵粉要排5小時，上個廁所還要跑到天寒地凍的外面，總統大人不僅有室內游泳池，還有各種先進的醫療SPA設備儀器，這也難怪人民會革命暴動。
從英雄變狗熊的故事太多，卻鮮少像 Ceaușescu夫妻倆如此戲劇化灑狗血的垮台處決；諷刺的是，羅馬尼亞民眾在欣喜收下這份政府軍方送上的聖誕節大禮後不久，他們很快就覺悟，換湯不換藥，披著民主自由資本主義的羊皮，掌權者貪得更多更快更老練。以前有錢無處可花的無奈互嘲，變成永遠追不上物慾物價的痛苦憂鬱；舊愛不一定最美，但當新歡面目可憎時，人總會開始緬懷起過往片段的美好。就好像我接下來搭乘前往Moldova首都的夜鋪火車，莫名成為最後幾個追尋體驗原汁原味羅馬尼亞共產老靈魂的僅存機會；當然這很可能是吃飽沒事做、或是像我一樣沒得選的觀光客所編出來的浪漫謊言，因為從我登上火車，穿越陰暗狹窄的長廊，找到房間包廂，打開公用廁所，腦袋只迴旋著一句話:
OH MY FUXXING GOD!!!!!!!!!!!!!!!!!!!!!!!!!
然而，如果我能預見隔天迎接我的世界，我大概會後悔太早太隨便使用如此強烈的措辭……
【iNFO】
◆從Brasov坐火車到Sighisoara早上只有一班，大約9點出發，11點半左右抵達(正確時間時有更動，出發前請上網查詢https://www1.cfrcalatori.ro/en/)。如果想要當天來回，回程火車比較適合的選擇只有近下午6點這班，約晚上8點半抵達Brasov(或下午3點半出發，但車程要3小時25分鐘)。車票來回約68Lei。
Sighisoara很適合一日遊，但如果天氣差或想早點離開，可以考慮小巴， Sighisoara是中繼站，如果無法網路訂票，最好提前到巴士站購買。
羅馬尼亞公車網站:
◆Sinaia位在Brasov和Bucharest(Bucuresti Nord)火車必經路線，一天很多班次，從Brasov出發車程約1小時(從Bucharest約1個半小時)，車費單程6.8-16.9Lei(網路價)。
羅馬尼亞火車網站:https://www1.cfrcalatori.ro/en/
◆Peleș Castle佩雷斯城堡隔壁還有PELIŞOR Castle(王室起居所)，兩座開放時間和票價分開(30Lei-60Lei/20Lei只收現金)，照相需要額外收費(35Lei)。必須參加導覽。
網址: http://peles.ro/(請善用GOOGLE翻譯)
◆Ceausescu Mansion(casa Ceausescu)開放時間:禮拜二-日早上10點到下午5點(最後一團)，無法私自參觀，必須提前上網預約英文導覽(幾個小時前預約應該沒問題)，網路訂票https://casaceausescu.ro/?page_id=3415&lang=en。導覽時間約45分鐘，費用50Lei(優待票40Lei)。地址: 50 Primăverii Boulevard, Sector 1, Bucharest, Romania，最近地鐵站: Aviatorilor(M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