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0 Day6】百年修得同Furgon
一早吃完早餐,我其實已經等不及要離開Berat,等不及要逃離阿爾巴尼亞到比較文明的世界。飯店老闆指著牆上的公車時刻表,前往Elbasan的公車比我網路上查到的還要早一個小時。我趕緊整理行李,快步趕到公車站;放眼望去,除了一整排的小巴招呼著拉客,哪裡來的公車? 馬路對面高舉的時刻表板上, 9硬生生地被人用原字筆改成10,我啼笑皆非地,早到ㄧ個小時。
那就繼續和小巴的孽緣吧。10幾台小巴中只有一台前往Elbasan,而我不幸地是第一名乘客。我的行李很快被鎖在車後,然而我已不是當年那位天真無邪的小巴新鮮人,我一直處在隨時跳車的備戰狀態,一邊希望奇蹟發生,小巴很快就能坐滿出發。
我雖然不趕時間,但是30分鐘過後,我簡直無法壓抑我的不耐煩。我獨自站在那裡生悶氣,我不是氣這些討生活的人,我是為他們感到生氣,阿爾巴尼亞人,你怎麼能不生氣,滿街的垃圾,月球表面般的坑疤道路,半癱瘓的大眾運輸系統,殘破不堪的公共設施…當人們開始習以為常,覺得無能為力改變現況,最大的希望就是離開這裡到別的國家工作,你不由得為這個國家的未來憂心。(如果能到好萊塢演阿爾巴尼亞黑道壞人,就算要被傑森史塔森打趴,也完全是阿國之光吧!)
不久後,來了老中青三代,爸爸提了ㄧ只老舊的皮箱,還在80年代瑪丹娜造型的女兒畫了個大濃妝,紮個馬尾,抱著兩三歲大熟睡中的兒子上車。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的心也愈跳愈快,就在公車進站前10分鐘,我下定決心要硬起來跟不苟言笑的司機拿行李跳車時,小巴司機完全洞悉人心,認命地上車發動,載著坐滿不到一半的乘客出發。我等了足足一個多小時。
沿途只要是站在原地超過2秒鐘的人就會成為司機的目標。於是走走停停,不斷有人上車下車,到最後我的行李箱還被提到司機旁,坐在一包像稻草的黑色塑膠袋上。一個多小時後,小巴轉進疑似正在進行地下考古探勘的街道,Elbasan到了。
沿途經過的建築物,屋前懸掛一隻小熊,如果目的是半夜要嚇我,那應該會成功
四處都可以見到『SHITET』的牌子,只是如果賣的東西已經shit it了,還有人要買嗎?><
原本很酷的司機出乎我的意料,熱心地幫我打電話找前往Lake Ohrid的小巴。到最後原來同車的老中青三代也要前往,所以他們就帶著我。我實在尿急,一撇眼看到Elbasan公車站入口處,非常低調簡約風格(也就是只有水泥牆)的公共廁所。
這個要走幾個台階下去的公共廁所,後來我發現,應該是建築史上的創舉。門口打掃的婦人一手收錢,一手把窗口上像是裝電腦主機的大紙箱一推,這個窗口不知道是順著紙箱砌的,還是紙箱是順著窗口特別訂做的,完全密合得天衣無縫!旁邊的大門沒有門,讓沒有電燈的廁所透進足夠的光線讓妳不至於坐不到馬桶(傍晚可能就要自求多福了);另外,當妳坐在馬桶時,精準的角度剛剛好擋掉外面公車站來來往往的行人,總總的巧妙設計讓人咋舌驚歎,堪稱一絕。一踏入廁所,我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一個偌大的空間裡,三個新穎的馬桶並肩鑲在牆上,沒有隔間,沒有門,Nothing!Nada!這難道是阿爾巴尼亞獨有的文化?大家一起排排坐上廁所聊是非嗎? 我生性害羞保守,實在不敢多逗留,就怕有人會進來坐在我旁邊。
在媽媽懷抱裡的兒子,瞪著一雙深藍的眼珠,好奇地伸手拉拉我的行李箱拉把,硬殼的行李箱對他來說或許是一個極新奇的東西。走著走著,老爸爸突然在路上攔了ㄧ台小巴,司機指指他會放我下車的地方,距離馬其頓邊境約還有三公里遠,我放心地上車準備放空。
然而,阿爾巴尼亞不願意就這樣,讓我帶著些許煩悶的心情離開。
不一會,司機旁前座的年輕女生突然轉過頭來問我:「妳會說英文嗎?」我回答會。她又問: 「妳是哪裡人呢? 」我說台灣。她和司機低咕一會,很顯然她不知道台灣在哪裡;司機大叫一聲: 「Taiwan Centre! 」突然小箱行車就往路邊停靠,前座的女生跳下車,打開後座的車門問我:「妳想要坐前面嗎?」
我以為她已經到站,好心要我坐前座看風景,我笑著婉拒,我只想一人靜靜地坐在後面發呆,她又問了幾次,全車都在等我這個決定,我實在不好意思推辭只好移到前座,不料年輕女孩又跳上車坐在我的旁邊,原來這位叫Valentina的女生會說流利的英文,司機和老中青三代終於有了媒介傳達他們滿肚子的疑問。開頭不外乎「是不是學生?」「不是。」「那妳今年幾歲?」「無可奉告。」「結婚了嗎?」「還沒。」「妳們國家死掉的人是土葬還是火葬?」
揪哆媽跌!!我雖然是很跳tone的人,但還真沒有陌生人問過我這問題。不過這只是障眼法,司機停了ㄧ會又問,「那妳離大學畢業幾年了?」我噗哧笑了出來,我說我就告訴你我30歲了吧。(請原諒我又下意識少報一歲)他不可置信搖搖頭,直說貌美如妳,怎麼可能30歲還沒結婚。
這種話能夠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來,也只有大叔才辦得到;之後大叔攻勢不斷,Valentina有時向我道歉,有時直接拒絕翻譯,我被他們兩個人一搭一唱逗得樂不可支。後座的爸爸女兒也加入,整車笑聲不斷,名副其實變成Fun bus!(阿爾巴尼亞小巴又叫Furgon,我之前一直以為叫Fungus)
後來大叔堅持要請我喝咖啡,所以我們停在山路邊的一間餐廳(還好全車只有7個人,不然也太隨心所欲了)。我實在不好意思讓他請客,尤其聽他們說完阿爾巴尼亞是如何的貧困,工作是如何的難找。大叔在桌上擺一包菸歡迎我取用,我說我不抽菸,他問那吸毒呢?我很好奇有多少東方女子會坐下來告訴你其實我有海洛因癮?大叔神秘又公開地說: 「這裡到處都種滿了poppy seed (俗稱鴉片) 。」
謝謝你,但是等我摸清路線後再來跑單幫吧! (誤)
有時候我實在分不清他是在開玩笑還是嚴肅的;他問我願意假結婚,真偷渡他進英國工作嗎?我說NO! 場面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點僵,也許這個問題多少帶有微渺的期待;我又補了ㄧ句,「我只為真愛結婚。」大叔馬上接口:「我這一生只有兩個真愛,一個是我老婆,一個就是妳了。」喔!大叔,你沒有去寫偶像劇真是太埋沒人才了。
Valentina今年剛從大學英語系畢業,會說流利的英文和義大利文,平常在Call centre工作。她非常嚮往來倫敦,我問她可曾出國旅遊,她說從來沒有,連跨過15分鐘外的邊界到馬其頓瞧瞧都不曾有過,她說旅遊很花錢,她有家人要養;又說她實在很怕走山路,這一點我的確親眼目睹,車子一開上山路她就投降了;但她不愧是她口中熱情好客的阿爾巴尼亞人,一邊捧著袋子,一邊還要翻譯,跟我聊天。我問她等會到了路口,容易找計程車到邊界嗎?她一付理所當然地說: 「別擔心,我們會送妳到邊界。」
最後一小段蜿蜒上山的路段,大叔問我為何不待在阿爾巴尼亞這邊的湖區?我實在不忍心告訴他99%的外國人來Lake Ohrid,首選都是馬其頓。遠方的邊境站愈來愈近,這明明是今天一早我巴望不得見到的建築物,此刻卻是依依不捨。大叔還在編寫他的劇本,要Valentina接管他的車子,他要和我一同過境。他信誓旦旦要開始學英文,下次我們見面時就不需要Valentina當電燈泡。
誰知道要多少百年的輪迴,才能有緣共乘一台車?我何其幸運遇到這些不吝惜分享的過客們,他們填補了阿爾巴尼亞不完美的凹缺。我向車內的三人道別(還有一名年輕的男生很可憐地被迫參加我們的自由行),誠心地祝福他們,然後帶著大大的微笑離開阿爾巴尼亞。